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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做一滴水/我知道我很微小/当爱的阳光照射到我身上的时候/愿意无保留地反射给别人。”——摘自徐本禹的日记
新旧年交替的前夕,又一次见到了徐本禹。一如半年前的他,记者面前的徐本禹,依然是黑瘦黑瘦的,脚上还是那双蓝帮黑底的运动鞋,褪了色的牛仔裤,身着半旧的暗条纹的夹克衫,只是戴着黑边眼镜的眼中多了几分沧桑和成熟,头上也多了很多的白发。
徐本禹是华中农业大学的在读研究生。这位22岁的小伙子一年前保留研究生学籍2年,志愿到贵州贫困山区义务支教。一年多来,在乌蒙山区腹地的农村小学,他忍受着孤独和寂寞,用爱心精心栽培和呵护贫瘠土地上的花朵,用真诚和行动实践着一名当代大学生的社会责任及一名共产党员的神圣使命。他被评为2004年中央电视台“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之一。
一位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感动中国,感动千千万万善良的人们?
“因为别人帮了我,我肯定要帮别人”
2003年,徐本禹以372分的高分考取了本校农业经济管理专业的硕士研究生。然而,2003年4月16日,徐本禹却作出了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决定:放弃攻读研究生的机会,去岩洞小学支教……电话那头,听到这个消息的父亲哭了,父亲用发颤的声音说:“全家尊重你的选择,孩子,你去吧,我们没有意见……”
徐本禹出生于山东聊城的一个贫穷的农村家庭,2004年以前,走进聊城县郑家镇前景屯,村里最矮的土坯房就是徐本禹的家。他的父亲教了一辈子小学,最多的时候每月能拿到270元的工资,最少的时候一个月只有十几元,直到2003年转为正式教师后基本工资才到了800元。这点工资几乎就是全家的收入来源。
让徐本禹记忆深刻的是母亲说起的一件事:小时侯,有一次家中没有钱吃饭,是母亲向邻居家借了2元钱才度过难关。“我娘讲的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当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你的手!”
1999年,徐本禹成为华中农业大学的一名学生。那年秋冬之交时,天气很冷,他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军训服。一位同学的母亲送了他两件衣服,并对他说:“天气冷了,别冻着。在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和叔叔阿姨讲。”第一次远离家乡,第一次远离亲人,第一次在外地得到好心人的帮助……或许是这么多的第一次交织在一起,让徐本禹至今不能忘怀,“当时我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爱心传递下去。别人帮助了我,我一定要帮助别人。”
徐本禹开始向弱者频频伸出援助之手。大一上学期,徐本禹拿到他在大学的第一笔勤工俭学的50元工资后,他把其中的43元捐给了山东费县一个面临辍学的小学生孙珊珊。感恩的闸门打开后就再也没有关闭,第二学期,学校发给徐本禹300元特困生春季补助,徐本禹只给自己留了100元,其余的全部捐给了“保护母亲河”的募捐活动。大学期间,他用奖学金和勤工助学报酬,坚持资助山东聊城、湖北荆州、本班的几位贫困生,其中对湖北荆州许星星的资助目前仍由徐本禹所在学院的经济学党支部“接力”……即使常常身无分文,徐本禹也寻思着“为他人做点什么”。
2001年12月,辅导员陈曙发现徐本禹还在穿着单衣薄裤。按学校规定,徐本禹这个学期可以领到不少于400元的冬季特困补助金,为了防止他又把补助金捐给别人,陈曙和院领导商量,不得不将徐本禹的补助金转为棉衣和棉鞋。
徐本禹的“还”并不只是还给了曾给予他帮助的人,他将爱心和恩情无限复制,放大,扩散以至无穷,达到了一种无比深沉的博爱境界。正是这种博爱,让他与贵州两所小学的传奇有了可能。
“有的人一辈子收获不了一滴眼泪,可这个暑假,我几乎每天都被感动包围”
徐本禹第一次知道狗吊岩是在2001年,当时他读大三,很偶然地在《中国少年报》上读到了一篇题为《当阳光洒进山洞里……》的文章:“阳光洒进山洞,清脆的读书声响起,穿越杂乱的岩石,回荡在贵州大方县猫场镇这个名叫狗吊岩的地方。这里至今水电不通,全村只有一条泥泞的小道通往18公里外的镇子,1997年,这里有了自己的小学——建在山上的岩洞里,五个年级146名学生,三个老师……”读着读着,徐本禹哭了。
大一就被别人的帮助温暖着的徐本禹,曾立志帮助和自己一样贫困的孩子,以此回报别人的关心。他用自己勤工俭学挣来的微薄工资和奖学金,在大学4年里悄悄资助着5个比自己更困难的孩子!读完《中国少年报》上的文章,他决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帮帮这些山洞里的孩子。徐本禹在学校里就开始为岩洞小学募捐,号召大家和他一起利用暑假时间到贵州支教,“给孩子们带去一些希望”。
在华中农业大学团委和他所在的经贸学院支持下,2002年暑假,徐本禹带着募集来的三大箱子衣服、一口袋书和500元钱,和几个同学坐上了开往贵州的火车。
“有的人一辈子收获不了一滴眼泪,可这一个暑假,我几乎每天都被感动包围,收获着泪水。”这是徐本禹回来后写在日记本上的话,每一次翻开它,狗吊岩的孩子们拿着自制的小红旗簇拥在自己身旁,硬把几个煮熟的鸡蛋塞进他背包的场景,就浮现在眼前,孩子们擦着泪眼,不停地问:“徐老师,你还会回来吗?”
2003年,徐本禹本科毕业了,他觉得这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不管多大的代价,答应孩子们了,就一定要做到!
当徐本禹决定放弃学籍去支教的事在华中农大传开后,很多人为之感动并主动追随。学校破天荒作出决定,为他保留两年研究生学籍。
希望自己像根火柴,点燃千千万万人的爱心
大方县位于贵州省西北部的乌蒙山区,全县人口90万,除汉族外,还有彝、苗、白、仡佬、蒙古、布依、满等少数民族。猫场镇位于大方县西部,距县城51公里,路况很差。全镇总人口3.2万多人,其中苗、彝等少数民族占2/3。狗吊岩村位于猫场镇西端,属于喀斯特地貌,没有成片的耕地。全村供电无法保证。
徐本禹回到了狗吊岩村,向村长报到,与他一起报到的还有7名志愿者。来到这里以后,那7位同学都说,这里生活条件比他们想象中的要艰苦。这里是一个信息封闭的孤岛,不通公路、不通电话,物质文化生活极度匮乏,晚上只能点油灯照明,寄一封信也要在周末跑上18公里崎岖的山路……晚上,满身乱爬的跳蚤几乎让他们无法入睡,浑身被咬得都是包。在这里,他们吃的是玉米面、土豆和酸汤,村长怕这些大学生吃不消,就特地买了100多公斤米。志愿者后来享受的是土豆、茄子、西红柿汤和火腿肠做成的饭菜,这已经是最高级的待遇了。但是,他们最后还是由于水土不服病倒了,其中有两个人病得很厉害。
一个又一个志愿者离开了。8月1日这天,最后一个同来的志愿者也坐上了返回武汉的长途车,车窗内外,去送行的徐本禹同他无语对视。“如果感觉真的坚持不下去,就回学校吧,要不,你在这里自己开伙做饭也行,你这样也坚持不下去的。”同学的一番话让他对自己有些担心。
后来,徐本禹和村长一家吃住在一起。原来徐本禹是不吃辣椒的,可是来到这里以后,每天都要吃辣椒,让他不太适应。而且这里的卫生条件很差,苍蝇到处乱飞,在吃饭的时候经常发现苍蝇在里面。“当地情况就是这样,刚开始很恶心。我对自己说,就当没看见罢了。饿的时候,一顿可以吃三碗玉米饭。只有吃饱了,身体才有保障,才能在这里支教下去。”
徐本禹住在一间1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房间里很少见到阳光,这个小空间成了他学习的乐园——一张比较大的桌子上摆满了书籍,地上摆放着生活用品和好心人捐的物品,原本狭小的房间变得更加狭小。
徐本禹在这里一周要上6天课,每天上课时间达8个小时。他自己负责五年级1个班,除了教语文、数学外,还要教英语、体育、音乐等。由于信息闭塞,学生不了解外面的任何东西。学生写一篇200多字的文章有20多个错别字是很正常的现象。“刚开始上课的时候,我问全班40名学生中有多少人听说过雷锋的名字,结果只有4个人知道;全班没有一个人听说过焦裕禄;只有一个学生听说过孔繁森,我心中有一种钻心的痛,我不知道这些孩子应该从什么地方教起。”
2003年12月7日,下了一夜的雨,崎岖不平的小路变得更加泥泞。12月8日,当徐本禹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有5名学生没有来上课,其他学生反映说因为天气太冷,路不好走,来到半路又回去了。当天上午,徐本禹没有上课,来到了没有上学的黄绍超家,当黄绍超看到徐本禹就哭了。徐本禹劝黄绍超上学,说不会批评他。但怎么说黄绍超就是不去,劝了他一个多小时,结果还是无济于事。在家玩的还有黄绍超的弟弟,这个孩子已经半个月没有去上学了。后来徐本禹得知黄绍超的爸妈都外出务工了,家中只有爷爷奶奶,老人很少过问孩子的学习,像这样的家庭在这里还有很多。这样一来督促学生学习的任务全部落在了教师的身上。
第二天,在徐本禹来到教室之前,黄绍超已经早早地坐在了教室里。徐本禹没有像往常那样批评他,也没有提前一天的事儿。徐本禹把他叫进了办公室,一改以前严厉的做法,送给他两个本子,平和地说:“以后要好好学习,不要再迟到、旷课了!”
从此以后,黄绍超总是早早地来到教室,再也没有旷过课。
通过这些点点滴滴的努力,慢慢地,“孩子们可以听懂普通话了,与人交流也不害羞了。”为民小学的创办者吴道江说。徐本禹的到来,为狗吊岩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因为徐本禹,学校的学生也增多了。现在学生从140人上升到了250人左右。
2003年3月,徐本禹被列入“贵州省扶贫接力计划”,成为“体制内”的志愿者,每月可领取500元生活补助。2004年暑假期间,徐本禹回到武汉向社会募捐,总共募集到了几千册图书和4集装箱衣服。
2004年4月,徐本禹回到母校华中农业大学作了一场报告。谁也没料到,他在台上讲的第一句话是:“我很孤独,很寂寞,内心十分痛苦,有几次在深夜醒来,泪水打湿了枕头,我坚持不住了……”本以为会听到激昂的豪言壮语的学生们惊呆了,沉默了。许多人的眼泪夺眶而出。
报告会后,他又返回了狗吊岩村,依然每天沿着那崎岖的山路,去给孩子们上课。
徐本禹在狗吊岩的岩洞小学支教半年后,学校从山洞搬下来,修建了新的校舍,办学条件有了很大改善。2004年春天,大方县大水乡党委书记沈义勇邀请徐本禹去作报告。
在开往大水乡的车上,沈义勇和徐本禹聊了很多,希望徐本禹能充分发挥自身优势以及华中农大的优势,为该地区经济的发展创造条件,从根本上解决该地区的基础教育问题。沈义勇觉得他的专业和所在学校对当地的发展“有招可施”。他还告诉徐本禹,希望他能到大水乡支教。
“农村孩子读不起书的原因是经济落后。”沈义勇对记者说,“所以,我就请徐本禹到大水乡来,想利用他自身的资源为大水乡的发展带来机遇。”
这次谈话后,徐本禹的想法开始改变,希望从单纯的支教行为变为带动地方经济发展。“我一直在考虑如何才能在支教的同时,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为当地经济的发展做一点事情,在更大程度上发挥志愿者的作用和价值。大水乡大石小学的办学条件更差,学生更需要帮助,因此我决定忍痛割爱,离开狗吊岩,到更需要帮助的地方去!”
贵州大方县大水彝族苗族布依族乡是一个少数民族人口占80%左右的民族乡,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用独特的喀斯特地貌造就了满目的奇山秀岭,同时也带来了贫瘠的土地和极为不便的交通。直到2004年5月这里才通电,村民们辛勤劳作一年,菲薄的收获还不够吃半年的口粮,他们只好去当地的小煤窑背煤,当起了最廉价的运输工具。很多学生因为交不起每年140元的学杂费而辍学。
大石小学的校舍是一座有几十年历史的两层木楼,上面一层摇摇欲坠,其中一间是四年级教室,另一间门口挂着牌子:危险,不要靠近。教师们的办公室得低着头才能进去,掉了一扇门的木柜上贴着早已褪色的对联。在这海拔1600米的高原,冬天的风会像刀子一样穿透木板间拳头大的缝隙,割在孩子们和教师们的脸上。
另一间教室用建筑工地常见的那种有红白相间条纹的塑料布搭起来,木板搭就的课桌和凳子随时可能倾覆,但孩子们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趴在“课桌”上,眼神那么专注。
这一切深深震撼着徐本禹。他给华中农大团委书记写了三封信,谈了自己的想法。
2004年夏天,无数的人因为徐本禹而感动,因为感动而行动
这三封信引起学校的极大关注。学校党委书记李忠云教授说:“要去人看看,要支持徐本禹,可以给点钱把小学的校舍修一修。作为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应该为西部基础教育做点事,这是大学的社会责任。”
2004年6月26日,华中农大的教授彭光芒和一位教师来到了贵州省大方县。他们看望了徐本禹,考察了猫场镇狗吊岩小学和大水乡大石村小学,深受震动。大方县委、团县委负责人表示,尊重徐本禹的意愿,不管他在大方县哪儿支教,都坚决支持。就在华中农大两位教师在大方县的山路上颠簸的时候,他们接到了华中农大校长张端品教授打来的电话。张端品说:“学校决定捐助8万元帮助徐本禹,用来为当地小学修建新校舍。”
让两位大学教师深受震动的不仅是大石村的贫穷,还有当地老百姓同贫穷的顽强搏斗和孩子们强烈的求知渴望。他们在给学校党委提交的考察报告中写道:“大石村民风淳朴,有尊师重教传统。村办小学年久失修,摇摇欲坠,教室间用竹篱隔断,透光透风。屋顶大面积破漏,用塑料布和硬纸板遮雨。地板早已磨得凹凸不平,四处开裂,嘎吱作响,走在上面令人提心吊胆。教室里光线昏暗,课桌残缺不全,不少学生用破木板搭在两端的课桌上,挤在一起上课。黑板小而破旧。在这样的教室里,孩子们学习认真专注,书声琅琅,响彻山野,闻者无不动容。”
2004年7月11日是华中农业大学暑假的第一天。从贵州归来的一位教师把在大方县拍的照片选出100幅,配上简要文字,以《两所乡村小学和一个支教者》为题发到了网上。接下来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仅仅几个小时的工夫,存放照片的服务器就因为访问量过大而发生堵塞,跟帖的数量急剧增加,不少热心的网友更是将这篇帖子整理后发到了国内外各大论坛。从发出帖子的7月11日到7月20日短短9天,这篇帖子在各个网站点击总数就超过了百万!很多网友是流着眼泪读完这篇帖子的。他们在跟帖中用得最多的一个词是“感动”。
紧接着,从祖国内地到港澳台,从亚洲到欧洲,从北美到澳洲,要求捐款捐物的电子邮件雪片似飞来。成千上万的网友在邮件中表达了一个共同的意愿:因为徐本禹的故事而感动,因为感动而行动。
华中农大一批教师和学生放弃休假,自发组织起来办理网友的捐款事宜,学校也破例为这个名为“华农贵州支教基金”的义工小组开设了一个专用账户,由学校、媒体和专家教授共同进行监督管理。点对点的资助学生工作也随即展开,大石小学176名贫困学生很快全部得到资助。7月6日,中共贵州省委书记钱运录对此事作出批示,省、地、县教育主管部门研究解决大石小学的校舍问题。到记者采访时,大石小学已更名为“华农大石希望小学”,完成37万元建校资金的筹集,新校舍已经动工修建。
目前已有13个国家的热心人士通过网络了解到徐本禹的支教事迹,并要求资助大石小学的贫困学生。美籍华人陈旭昭女士还在美国进行募捐,为大石小学的学生资助2000美元。54岁的王昌茹一直在关注徐本禹的事迹,2004年7月初她从武汉赶到了大方县,“我是冲着徐本禹来的,徐本禹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她决定与徐本禹一起支教。
据大水乡政府统计,截至去年年底,共有36名志愿者在大水乡支教或考察,受捐赠的小学生达188人。
《中国教育报》2005年1月17日第1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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